饒家駒難民區與《日内瓦第四公約》——蘇智良在上海師範大學人文大講堂的演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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饒家駒難民區與《日内瓦第四公約》


日期:2014-11-07 作者: 來源:文彙報




  • 圖片作者:難民區内的難民醫院

饒家駒難民區與《日内瓦第四公約》 ——蘇智良在上海師範大學人文大講堂的講演

  1937年11月,法國傳教士饒家駒在上海創立戰時平民救護的難民區——饒家駒區,延續至1940年6月,保護了30多萬中國難民,被稱為“難民之父”、“中國之友”。這個“上海模式”推廣到南京、漢口、廣州,乃至法國、德國,并推動《日内瓦第四公約》的訂立,戰時保護平民成為各國的共識,從而推動了人類文明的進步。他是20世紀世界人道主義的光輝典範。

  我首先介紹一下饒家駒的簡曆。饒家駒(RobertCharles Emile Jacquinot de Besange)1878年出生于法國桑特市,早年加入耶稣會。1913年到上海傳教。他在徐彙公學學習中文,也擔任法文老師,教拉丁文;他還是化學家。但是很不幸,一次他幫學生做爆竹時,不慎炸斷了右臂,所以他是“獨臂神父”。

  饒家駒身材高大,相貌英俊,頗具男子漢氣質。他還非常喜好體育鍛煉。同事們回憶,他“非常自信、爽朗,具有貴族氣派”;學生們回憶這位老師“平易近人,是一名出色的教師”。在語言方面,法語是他的母語,英文和拉丁語非常流利,并且能夠操一口漂亮的普通話,會說上海話,還有流利的日語。這些給他在難民保護方面與各界的聯系溝通奠定了很重要的基礎。

  上世紀20年代的中國兵荒馬亂、動蕩不安,這就給悲天憫人的饒家駒提供了用武之地。他參加了很多慈善救濟,其中最大的一件事就是創建南市難民區。

  

南市難民區的緣起

  1937年“八·一三”淞滬抗戰,中日兩國先後投入近百萬軍隊,在上海鏖戰,這給上海這個中國最大城市帶來一個嚴重的社會問題——難民。戰争對于民衆來說是最苦難的事,大家紛紛逃到租界。但問題是,這麼多的難民逃到租界以後,租界也難以接納,所以租界把所有的路口封死,不讓難民再像潮水一樣地湧入。于是,難民隻能呆在租界的周邊,尤其是南市。因為南市原來就是個老城區,它有很多空房,大家希望通過那裡進入法租界,但是法租界的大門已經關死了。在這種情況下,如何救助南市的難民,就給政府、社會提出了問題。

  上海的士紳開始參與救濟民衆。首先他們建立了一些組織,如上海國際救濟會,名譽會長顔惠慶——非常著名的上海的士紳,下面有常務委員饒家駒等外國人和王一亭等中國人。到了10月2日,中國紅十字會上海國際委員會正式成立,辦事處設在靜安寺路(今南京西路)的國際飯店。它的使命也是救濟平民。再到10月4日,難民救濟委員會以饒家駒為主席組成了一個委員會,他們開始醞釀建立難民區。

  11月2日,饒家駒向上海市市長俞鴻鈞建議,在南市劃出一塊區域接納難民。俞鴻鈞感覺對于中國政府和民衆來說,這是件好事,并表示中國軍隊不進入難民區。饒家駒很有智慧地首先說動中國方面同意,建立了一個難民區。

  接着饒家駒馬上去找日本軍隊和日本的外交官,說明中方已同意在南市建難民區,隻允許難民進入。日本總領事與日軍的高級将領磋商後也同意了。到了11月4日,上海市政府批準設立南市難民區。11月8日,上海國際救濟委員會議定區域,挂起國際救濟委員會的旗子。

  

南市難民區的始末

  南市難民區正式建立是11月9日下午5點鐘,它的位置南面以方浜路為界,北面是民國路(今人民路)。當天就在城隍廟、豫園、小世界以及其他的學校和教堂建立收容所,收容了兩萬人。難民們聽說南市建立了難民區,紛紛遷入,所以不久這裡面就超過了十萬人。

  南市難民區建立監察委員會進行管理,主席饒家駒。然後将南市難民區分成九個區,每個區設立一個區長,所以裡面非常有序。

  但很不幸的是難民區剛剛建立,就發生了危機。11月5日,日軍第十軍在金山登陸後,直插松江。中國軍隊撤離了南市。難民們也非常恐慌。他們一直聚集在法租界的大門外。12日,日軍占領了南市。當時日本的上海派遣軍總司令松井石根大将企圖占領租界,但遭到日本外交官的阻攔,說如果占領租界,等于要跟英美宣戰。日軍因此沒有進入租界。松井最終也同意日軍不進入難民區。

  難民收容所設在什麼地方呢?五花八門的地方都有——教堂、城隍廟、佛教的庵堂、清真寺、學校、公所……隻要有場所,大家都願意建立難民收容所,就這樣一個一個的場所,安排了幾十萬的難民。有一統計,1938年前後收容的難民約30萬,所以我們說,南市難民區至少庇護了30萬中國難民,這是非常了不起的。

  建立難民區以後,難民們每天是要吃飯的,他們沒有收入、沒有職業,所以饒家駒的使命就是要趕快募捐。他非常有智慧。這個獨臂神父從中國方面募集了很多錢,上海市政府也出錢了,上海的慈善機構、企業也出錢了。同時,他感覺到日本方面也有責任,所以他還去找日本人,結果日本方面也出資了。到了後來他還擴展到海外去募捐,1938年的5月2日,饒家駒開始海外募捐,首先拜訪了日本,一方面是感謝,一方面希望日本遵守諾言,不要占領難民區。然後他到加拿大,又到了美國,5月26日見到羅斯福總統。羅斯福非常慷慨,給了他一大筆小麥和美元。當時上海的糧食來源困難,美國方面這些小麥運到上海,直接給這些難民,就使得難民區的維持更有保障。所以南市難民區一直能維持下去,維持了三年,這是很了不起的。法文版《饒家駒的故事》小冊子裡面,有這樣一句話:“令人敬佩的上海,這座以其無法估量的慈善捐助的城市,它是如此之慷慨,這似乎是不能再期望更多的了。”可以說,是上海的民衆支撐了難民區的存在,當然,也包括其他各方面的支持。

  難民區内的難民生病了,就要有醫院,所以難民區内建立了各種難民醫院。還有難民們要結婚、生子,所以還建立産婦醫院、災童醫院。而且這些都是義診,這又需要一大筆開銷。我們設身處地地替饒家駒想想,一個法國人在上海難民區挑起了這麼重的擔子,真是一個非常偉大的人道主義者。

  我們找到一位王阿婆,86歲,對難民區的記憶非常清晰。她是本地人,家就在方浜路的旁邊。她回憶,那個外國神甫,盡管她沒見過,但知道他,她們那個難民區是他建立的,他是個好人。她回憶說,方浜路的南面就有日軍的崗哨,拿着大槍站在那裡,中國人過去必須要鞠躬,如果誰不鞠躬,就要遭受毆打。

  盡管有鐵絲網,還是有日本人進來。日軍的哨兵會進入難民區,驅逐難民,甚至有坦克開進去,還有一些中國女孩被拉出去強暴,但總體上還是比較安全。比如說12月16日,一名中國的狙擊手躲在南市難民區裡面,打傷了日軍的哨兵,日軍就沖進去了。這時饒家駒神父趕快跟日軍的一個中佐談判,承諾将嚴格管理。最後日軍還是讓步了,同意由難民委員會繼續管理難民區。

  饒家駒每天坐着一輛黃包車,從呂班路到老北門到新開河,然後出法租界的鐵門,進入南市難民區辦公;黃昏的時候,再回到法租界的寓所,或在洋泾浜的天主堂休息。他日日工作,天天到難民區去,事必躬親,巡視考察。隻要他出現在安全區,難民們就心定。

  這樣一個難民區,有30萬難民,也必然有共産黨人活動。比如趙樸初當時就是難民慈善救助中非常重要的人物,他的周邊有很多共産黨員。這些共産黨員在難民區,一方面救濟難民,同時動員一些單身的男子參加新四軍。确實,新四軍一部分的來源就是上海的難民,他們通過地下通道,慢慢地把這些難民運送出去,名義上是疏散回鄉,請饒家駒開證明,弄通行證,實際上這些人就跟着共産黨到了蘇北,加入了新四軍。

  1940年6月16日,饒家駒奉法國天主教會之命離開中國,回巴黎從事戰時救濟工作。這樣南市難民區就沒有了主心骨,因此到6月30日,南市難民區已經停止活動。

  

饒家駒與其他地區的難民救助

  上海饒家駒安全區的出現,為中國其他地方的難民保護活動提供了範例。其後在南京、漢口、廣州、吳江、福州等地也出現了類似的安全區。

  饒家駒與南京安全區也有關聯。拉貝等正是看到了饒家駒在“八·一三”以後在上海救助難民的義舉,才萌動了建立一個國際安全區的念頭,并且拜托饒家駒神父與日本方面聯系,饒家駒成為拉貝等跟日本聯系的紐帶。當然最後日軍拒絕設立南京國際安全區,所以這跟上海的模式又不一樣,但是饒家駒還是引發、推動了南京安全區的建立。

  饒家駒也推動建立了漢口難民區。1938年9月,他在上海與日本總領事進行了讨論,接着他跑到重慶去找當時的第一夫人宋美齡,請中國政府提供救濟基金;然後他又去找了英國、美國、法國的代表,建立漢口難民區,并親自擔任漢口難民區委員會臨時主席,接管這個地方的行政。最後日軍同意,不予轟炸,他又保護了在武漢的難民。

  饒家駒回到歐洲後,又推動了歐洲的難民救助。所以他在上海建立的這個模式,在他的祖國法國,在德國、意大利進行了推廣。譬如他回到法國以後,将上海的經驗運用到了巴黎郊區,挽救了一大批難民。那時歐戰已經爆發。到了二戰結束時,受國際紅十字會的派遣,饒家駒親自到柏林,從事慈善救濟,并推動法德和解。1946年9月13日,他因白血病在柏林去世,他的墓地現在還在德國柏林。

  

饒家駒與《日内瓦第四公約》

  饒家駒從最初戰時保護平民升華到人類一旦發生戰争、能不能通過國際公約來達成大家共同保護平民;饒家駒區、饒家駒的案例——“上海模式”,對國際上建立保護平民的條約産生重大影響。

  1907年的《海牙第四公約》,包括1927年《日内瓦公約》中,還沒有保護戰時平民安全的條款;但是到了1929年,有個法國醫生保羅就提出戰争時應該為平民、受傷的士兵建立安全區。接着瑞士人喬治看到歐洲的報紙介紹饒家駒在上海的義舉,很受啟發,因此他提出應該去推動、讨論;然後到1938年,第16屆國際紅十字會通過了安全區決議,“饒家駒區”作為戰時保護平民的最成功的範例而被引入;到了1948年第17屆國際紅十字會大會,又通過了戰時保護平民的公約草案。再過了一年,也就是1949年8月12日,63個國家的代表制訂了《日内瓦第四公約》。《日内瓦第四公約》一共有159條正文和三個附件。饒家駒的貢獻是:在戰争時期,如何保護平民,他在中國的實踐、在上海的實踐,寫入了公約。

  《日内瓦第四公約》有很多條款,譬如平民應該受到人道的保護,禁止破壞不設防的城市和鄉村,禁止殺戮、脅迫、虐待和驅逐和平的居民。和平居民的人身、家庭、榮譽、财産、宗教信仰和風俗習慣在一切情況下,都應該予以尊重。無論何時,被保護人應該受到人道的待遇,戰争的雙方都應該遵守這一準則,這就是上海經驗、上海模式。公約還指出,要追究責任,如果違反,應該送交法庭等等。

  在《日内瓦第四公約》的評注當中,對“上海模式”做了具體的說明和解釋,也就是說,《日内瓦第四公約》是怎麼出現的呢?就是因為有饒家駒安全區,這樣一個成功的案例、一種經驗的積累,使得國際上可以出台這個戰時保護平民的公約。《日内瓦第四公約》的附件議定書是不斷變化的,我這裡要特别說明,中華人民共和國在1952年7月13日聲明予以承認,1956年12月28日遞交批準書,1957年6月28日正式生效,所以中國是《日内瓦第四公約》的簽約國。《日内瓦第四公約》現在成為國際法、國際條約體系中非常重要的一環。

  我們找到一張上海國際救濟會的第一收容所照片,非常壯觀,裡面有991人,這是我們現在找到的上海難民區裡面人數最多的一張合影。合影中成年男子有343人,婦女兒童更多。饒家駒這樣一個義舉,推動了《日内瓦第四公約》的建立,推動了人類文明的進步,這是了不起的壯舉,所以我們應該把饒家駒的理念以及他在中國的業績發揚光大。

  饒家駒的博愛主義、慈善行為、奉獻精神、慈悲情懷的高尚人格超越了國家、種族、宗派、宗教和黨派,他是20世紀世界人道主義的光輝典範,他被稱為是“難民之父”、“中國之友”。他以他的獨創、堅韌、才華和責任心創立了戰時平民救助的上海模式——饒家駒區,成為一個典範。這個模式又推廣到了南京、漢口、廣州、法國、德國,推動了《日内瓦第四公約》的訂立,推動了人類文明的進步。

  而且,饒家駒非常熱愛中國。他回法國前曾深情地說:我在中國時間很久了,以中國為第二故鄉,我愛中國的熱忱不亞于中國人熱愛中國,中國就是我的故鄉,我深愛中國,此次雖然暫返歐洲,不久還是要回來(遺憾的是他一去再沒有複返)。在上海的最後時刻,他把自己的中文名字饒家駒改名為饒家華。

  這樣一位挽救了無數中國人生命的法國人,在中國卻一直是默默無聞。曆史不應該忘記饒家駒這位偉大的人道主義者,中國人也不應該忘記這一位國際友人。值中法友好年之際,我們呼籲,在原南市難民區應該建立難民區的紀念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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