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明網 | 詹丹:“不學詩,無以言”

發布者:肖文鑫發布時間:2024-03-26浏覽次數:29


“世界詩歌日”策劃“在詩意中迎一場春暖花開”

萬物複蘇,柳綠花紅,草長莺飛,春風吹醒了萬物,寫就一首溫暖的詩。詩歌裡有四季的問候,春夏秋冬雨露霜雪;詩歌裡有人生的俗雅,柴米油鹽琴棋書畫;詩歌裡有歲月的年輪,山川湖海日月星辰。又是一年春回大地時,又是一個世界詩歌日。讓我們一起親近生活的浪漫,感受詩歌的溫度,共赴一場有關詩歌的盛會,在詩意中迎一場春暖花開。

——編者按

“不學詩,無以言”

――談詩歌對于古人生活的意義

作者:詹丹

  中國是詩的國度,雖然我們習慣于把詩詞曲作為唐宋元三個時代的文化名片,以唐詩宋詞元曲來并稱,作為古代詩歌三種主要類别的高峰。但早在先秦,詩歌已經與許多人結下了不解之緣,并誕生了《詩經》和《楚辭》兩本傑出的詩歌總集。

“不學詩,無以言”

  雖然《世說新語》中提到一個說法,說人不管有沒有才氣,隻要閑下來使勁喝酒,多讀《楚辭》中的《離騷》,就可以把自己變成名人。但這樣靠讀詩歌來尋求人生虛名的意義,多少是在玩幽默。認真讨論詩歌之于生活的意義,也許應該追溯到孔子。

  《論語》中記錄了孔子與《詩經》的密切關系。孔子不但對《詩經》中的詩句信手拈來,用來比喻日常生活的行為,而且對《詩經》的價值給予無與倫比的評價,認為“跟不學《詩經》的人是沒有話好講的”(“不學詩無以言”)。他又叮囑弟子,認為讀《詩經》,可以培養出情感的感染力(“興”),可以了解世道人心(“觀”),可以獲得與人交往的親和力(“群”),可以讓人不滿的情緒得到宣洩(“怨”),此外,還可以用詩中的道理來侍奉父母和國君(“迩之事父遠之事君”)。又因為《詩經》較多運用比興手法,是先以各種具體物品書寫來引發詠歎的話題,所謂“先言他物以引起所詠之物”,這樣,把《詩經》當作百科全書來學習,就可以熟悉一些鳥獸花卉樹木等物的名稱(“多識于鳥獸草木之名”)。總之,雖然孔子具體指的是學習《詩經》,但其揭示的意義具有廣泛性,把詩歌與人聯系起來,幾乎包括了生活的各個方面。如果以“興觀群怨”這四方面來說,古代經典作品中就記錄下舉不勝舉的例子。

  先以詩歌對人情感的感發、感染力即“興”而論,比如《史記》“刺客列傳”中寫“荊轲刺秦王”,荊轲面對死亡的坦然,不懼秦王的勇敢,為太子丹的赤忱,固然讓人動容,但最具感染力的,還是其在易水邊與太子丹訣别時,吟唱起“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複還”的歌詞,一種悲壯的情緒被渲染到高潮,讓千載以下的今人,也能被這種情緒所感染。閱讀或者聽誦詩歌所具有的“興”的力量,既是情緒的感染,也是審美意識的喚醒。《紅樓夢》寫香菱跟林黛玉學詩,黛玉先讓她熟讀唐代大詩人王維、杜甫、李白等人的詩歌,當香菱向林黛玉來彙報她的讀詩心得時,其中有一點讓人印象特别深,就是詩歌對她生活的記憶、對生活中的美好畫面的喚醒效果。因為香菱從“渡頭馀落日,墟裡上孤煙”的詩句中,聯想到自己此前沿河上京時,船停泊在河灣裡,看到遠處人家做晚飯點起的碧青炊煙連雲直上的景象,那種留在塵封中的美好記憶,就被突然喚醒了,讓她對過往苦難中的美好瞬間,投去了溫煦的一瞥。


“不學詩,無以言”


  再說了解世道人心的“觀”。也許我們習慣于從古代流傳的民歌,從“樂府詩”中,來觀察社會,體會世道人心。但唐代詩人集大成者杜甫無疑是其中的傑出代表,他大半輩子的颠沛流離,他對各種境遇的切膚體察,他對百姓疾苦的感同身受,一一書寫在詩歌中,讓他獲得了“詩史”的美譽。這種詩史式的記錄,不僅僅讓我們後人了解到唐朝由盛而衰的具體過程,更重要的,作為詩的特殊文體的記錄,是把這過程中一個敏感者的心靈狀态,完整地呈現了出來,有着極大的藝術感染力,從這一意義上說,讀他的詩是“觀”,也是“興”。

  也許孔老夫子的“不學詩無以言”這句話,也就是讓讀詩者成為對話者,其暗示的是詩歌強大的“群”的功能,就像古人曾經說的,“文字緣深于骨肉情”。這倒不是說“血濃于水”還抵不上用詩歌形式進行的文字交流,而是詩歌對文字的精雕細琢,讓文字成為思想和情感、感覺和想象的敏銳觸角,有能力伸展到他人神經最敏感的部分、心靈最柔弱的一塊、頭腦最隐晦的角落,這樣,人與人之間從未被觸及的那部分,因為詩歌的閱讀和寫作的交流,向彼此打開了。我們讀李白與杜甫,這兩位唐代最傑出詩人的彼此投贈的詩歌,特别讀杜甫對李白的隔空對話,比如“不見李生久”(《不見》),比如“白也詩無敵”(《春日憶李白》),讓我們深深體會到,借助于詩歌的交流,人與人之間是可以享受心靈擁抱、思想共振的深刻體驗的。然而,在《世說新語》寫到的“謝道韫詠絮”故事中,我們看到名士之家族對詩歌的共同愛好和創作競争,是可以把大家一起歡快的氣氛烘托到“大笑樂”的:

  謝太傅寒雪日内集,與兒女講論文義。俄而雪驟,公欣然曰:“大雪紛紛何所似?”兄子胡兒曰:“撒鹽空中差可拟。”兄女曰“未若柳絮因風起。”公大笑樂。即公大兄無奕女,左将軍王凝之妻也。

  這裡三人各一句,句句押韻,有聯章體的雛形,是帶有娛樂性的詩歌寫作。名士謝太傅由“欣然”而發起,到“大笑樂”而終止,詩帶給群體不分老少、不分男女的娛樂性,讓人向往不已。

  那麼“怨”呢?“物不得其平而鳴”“國家不幸詩家幸”“憤怒出詩人”,諸如此類的說法,讓我們最容易聯想到生活中,人們借詩歌而發出的種種哀怨,就像《紅樓夢》在第七十回結的柳絮詩社,除開薛寶钗一首《臨江仙》故意要寫翻案文章,其他所有人詠歎的基調都是哀怨的、愁苦的,是通過發洩内心的愁苦,來求平衡,這裡不予贅述。我想特别提出來的,是商朝名人伯夷的哀怨之歌。

  當周朝替代商朝後一統天下,伯夷作為商的臣民,不願意食用周的糧食,就餓死在首陽山裡了。《論語》中提到,孔子認為伯夷“求仁得仁”,他是死而無怨的。但是,司馬遷為寫史書搜集素材時,卻發現了伯夷餓死前吟唱的哀怨之歌。這樣,伯夷的怨歌,不但讓我們深入理解了古賢人的心靈世界,理解了他們心靈的複雜性,也讓這種詩的哀怨,成為對生活、也是對曆史有意遮蔽真相的抗争。

  (作者單位:上海師範大學光啟語文研究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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