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明網 | 詹丹:以曆史化态度推進紅學的發展

發布者:肖文鑫發布時間:2021-12-30浏覽次數:461

作者:bevictor伟德官网教授、博士生導師,中國紅樓夢學會副會長 詹丹

  自1921年胡适發表《紅樓夢考證》标志着“新紅學”誕生,曆史已經走過了一百年。百年“新紅學”風風雨雨,其留下的經驗與教訓,許多學術刊物都辟出專欄提供了讨論平台。2021年11月28日,中國藝術研究院特邀浙江工業大學梅新林教授作“百年新紅學的回望與啟示”在線演講,筆者應邀對談,就梅新林教授的思考交流,作進一步延伸,現把交流内容形成文字,供大家參考。

  梅新林教授提出,王國維《紅樓夢評論》問世于前“新紅學”時期,屬于“舊紅學”時代的産物,但若從理論創新的前沿與質量而言,則顯然應該納入“新紅學”範疇,甚至較之胡适、俞平伯、顧颉剛的“新紅學”更為前沿(當然,提出這一看法,其實已經把“新紅學”等同于現代紅學了)。不過,胡适等創立“新紅學”時,沒有将批評的矛頭對準王國維,而是針對以蔡元培為代表的索隐派,這是一個值得思考的問題。雖然梅教授認為,像王國維這樣超越時代的學者、作家以及作品、思想,固然會給我們帶來很多的啟示,也會帶來很多困惑,因而不知如何在時代中進行安置,所以胡适對其避而不談,也可以理解。對此,筆者認為,這種回避,一方面是時間因素,可能王國維《紅樓夢評論》發表的時間過早,是在1904年發表,而蔡元培的《石頭記索隐》是在1916年發表,所以找時間相對靠近的對象來商榷,這是習慣的做法。但更重要的原因是,商榷與對話的前提是兩者目标一緻。歸根到底說,索隐和考證其實都是一種曆史學的研究,都是在小說外尋找現實的本事。王國維沒有涉及小說的本事問題,胡适等人就不便與王國維展開對話。而索隐派畢竟也在進行本事研究,故而雙方可以進行商榷,這樣的商榷也是有價值的。

  考證派“新紅學”後來是以胡适和俞平伯的成果為早期代表,梅新林教授評價“新紅學”時認為應該從“曆史的批評”“ 藝術的批評”“思想的批評”這三個層次來評價研究文藝作品,并得出結論說:胡适的批評偏曆史,俞平伯的批評偏藝術,而王國維的批評偏思想,如果三者合一,那麼“新紅學”的面貌就會很全面,可望達成一種研究範式的突破。

  關于如何進行三位一體的批評,筆者認為應該避免那種簡單的疊加。盡管梅教授并沒有說要把曆史、文學與思想的研究加以簡單疊加,但對此未作具體說明,給筆者留下了進一步發揮的餘地。在筆者看來,無論曆史學、文學還是思想的研究,都需要一個曆史化的過程,這才有可能達成文學、曆史學與思想研究的有機融合,甚至達成研究範式的突破。百年“新紅學”,其主流是曆史學的考證研究,但恰恰是曆史學的研究,更需要對研究對象加以曆史化的考察,也就是說,首先要将曆史事件和人物加以曆史化,而不是把事件和人物抽象出來加以靜态地、凝固化的考察,因為即使《紅樓夢》有本事、真人可以考索,也需要分析其經過種種轉變而進入小說的動态過程。至于對《紅樓夢》思想的研究,則要在觀念史和社會史雙重脈絡中加以梳理,揭示小說中的思想傾向與之發生的張力。

  現在大家提倡研究回歸文本、回歸文學特性,很容易回到一種傳統的趣味主義。傳統趣味主義帶來的最大問題就是非曆史的态度,是以所謂的審美非功利,來遮蔽對曆史、對意識形态的診斷。例如《紅樓夢》中關于丫鬟的肖像描寫非常稀少,寶黛初見時,對寶黛二人都進行了儀式化的肖像描寫,但對同樣是第一次出場的襲人卻并無肖像描繪。包括後來的晴雯,隻有在被逐出大觀園時,才有簡略的側面提及。如果把這種現象用趣味主義來解釋,會認為這是作者的留白藝術,可以給讀者提供很大的想象餘地(其實也有學者這麼分析了),殊不知這正是趣味主義帶來的似是而非的解釋。筆者認為,對丫鬟肖像描寫的忽略,是因為《紅樓夢》基本立場并沒有超越那個時代、那個社會,作者大體采用的還是貴族視角進行叙述(盡管曹家本身不是貴族),對丫鬟基本上是忽視的。放在曆史的語境中去理解此種藝術手法的産生,這樣就形成了文學内化于曆史而不是從曆史中抽象出來研究的趨勢。

  又如梅新林教授很早提出對《紅樓夢》進行文獻、文本、文化三個層次的研究,那麼,用一組核心概念(如《紅樓夢》中的“真”“假”)來解釋這三個層次,會有不同的展開方式。在文獻的層面上,“真”“假”可能意味着要尋求《紅樓夢》的本事、作者、版本,在文本層面,“真假”可能是叙事手法,諸如虛構藝術和典型化手法也可歸屬于此。在文化層面,“真”“假”涉及的是情真問題,這是《紅樓夢》中非常關鍵的問題。梳理出類似概念,同時把它放在一個曆史的語境中加以思考,比如從“大旨談情”的文化角度來理解“真假”問題,就會發現,《紅樓夢》強調的情真正是回應了時代的思潮,這跟中國傳統的禮義文化發展到某個階段,文人對于形式化的禮儀危機充分暴露之後的思考有關。無論是思想家還是文學家,都以不同的話語方式對禮義文化進行了重構。梳理這種曆史現象,揭示其本質,其實也是馬克思主義的曆史唯物論态度。

  有一點也許應該特别強調的是,1921年,既是“新紅學”的發端年,也是中國共産黨的成立之年,“新紅學”和紅色文化,這一曆史性的起點齊頭并進,有其耐人尋味之處。其實,從廣義的“新紅學”來看,馬克思主義紅學作為一條主線,若隐若現,一直貫穿的。中華人民共和國建立前,就誕生過王昆侖、高語罕的名著以及魯迅的重要論斷。建國後,馬克思紅學更是成了紅學,也是考證派“新紅學”的主力軍,而個别紅學家在考證中忽視馬克思主義基本方法的運用,盡管學問很大,卻常陷自己于泥淖中,得出了一些可笑的結論,令人深感痛惜。馬克思主義最基本的立場和方法就是不斷地将研究對象曆史化,這是馬克思主義紅學的精髓。就“大旨談情”言,我們既可以把它放在中國傳統的禮儀文化曆史框架中來理解,也可以放在世界史學的趨勢中來把握。(當代世界史學的趨勢之一是情感史的研究,這可能是對啟蒙時代以來,偏于理性思潮的一種糾偏)總之,如果能夠把眼光放在整個中國文化曆史的發展脈絡中,放在整個世界史的學術趨勢中,重新定位《紅樓夢》,我們的研究格局就可能會有更大發展,并可望引發一種結構性突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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