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是徐光啟誕辰460周年
今年是徐光啟誕辰460周年。作為中華民族走向近代文明社會的領路人之一,他兼容并蓄、勇于進取,讓中國了解世界,讓世界了解中國。學貫中西、融通古今的徐光啟,也是海派文化的先驅。今天,紀念這位偉大的先哲,就是要傳承弘揚開放創新的情懷、科學理性的态度、求真務實的精神、清正廉潔的品格。
「開放創新」
徐光啟洞察世界大勢,具有開放創新的情懷。
晚明時期的中國面臨着精神危機,思想界迫切需要重建。徐光啟認識到當時中國的落後,指出傳統中國哲學偏重倫理方面,缺少邏輯法則、數學運算,相對忽視對天體幾何關系的研究,亦缺少公理、定義的理論證明,可以說切中要害。
徐光啟中年時遇見利瑪窦,認為西洋科學是利國利民的學問。萬曆二十八年初春,徐光啟得知利瑪窦在南京,特地前往求見,立即被《坤輿萬國全圖》所打動。
像許多好奇的中國人一樣,徐光啟向利瑪窦發問:究竟是歐洲先進,還是中國發達?利瑪窦笑而答之:我從歐洲來,一路經曆了許多國家。比較起來,中國儒家的禮樂制度是全世界最高明的。但是,為什麼遇到自然災害還會有饑荒發生呢?主要是中國的科學技術還不夠發達。
于是,徐光啟下決心,以“虛心揚榷”的開放胸懷,去了解并吸納西洋科學的精華。在他的主持下,一系列譯著得以在“沉悶而閉塞的封建末世”出版,内容涉及天文和曆學、數學、機械工程和物理學、生物學和醫學、兵器和兵制、地理學、音樂、美術、建築、語文學、邏輯學等。
一般認為,這是自中古時期翻譯佛經之後的第二次翻譯高潮,在規模和深度等多個層面上超過了此前任何一次文化交流。它在科技界、思想界引起的持續反響,開闊了明末知識分子的眼界,給中華本土文化補充了新鮮血液。
這場啟蒙還沖破了物質表層與信仰範圍,滲透到精神的深層,即文化和科學的領域。
其中,徐光啟所提倡和踐行的開放與甄别、借鑒與超越思想,既體現了中國傳統學術理論的深厚功底,又善于吸收和借鑒近代西方先進科學和哲學理念,可謂中西方文明交彙下形成的智慧結晶。
「科學理性」
徐光啟敏銳地意識到,傳統儒家相對缺少終極關懷,道教和佛教崇尚虛無空寂,是明末諸多社會問題的關鍵所在。他期待“補儒易佛”,尊重科學,尊重實踐,以“實學救國”。
徐光啟認為,數學是所有學問的基礎。這種對基礎科學理論的重視,以及對基礎科學與其他學科之間關系的認識,在中國科學發展史上具有非常重要的意義。
歐幾裡得的《幾何原本》不僅是數理科學的經典,也是公理化演繹體系的典範。這一幾何體系對科學理論的成長、對人類文明的塑造,産生了巨大的影響。羅素贊譽其為“古往今來最偉大的著作之一”,是希臘理智最完美的紀念碑之一;歌德視其為“哲學的最完善的引言和入門”。
徐光啟深谙《幾何原本》的價值,稱之為“百家之學海”。他反省傳統的算學,“能言其法,不能言其義”。而《幾何原本》嚴謹的邏輯演繹及思維方式“由顯入微,從疑得信,蓋不用為用,衆用所基”,這種嚴密的邏輯證明正是中國所缺少的。所以,他明确提出此書未譯,則他書俱不可得,“能精此書者,無一事不可精;好學此書者,無一事不可學”,并預言“百年之後必人人習之”。
當時,“度數之宗”作為科學研究之基礎的意義,并不為一些官員、學者所體會。為此,徐光啟耐心地向“似有畏難之意”的同事們解釋,相應提出了著名的“度數旁通十事”(天文氣象、水利、音律樂器、軍事、财政會計、建築、機械、測繪、醫藥和計時)。
當年,社會上曾流行過一首打油詩:人生有幾何?何必學幾何!學了幾何幾何用?不學幾何又幾何!徐光啟的回答是:無用之用,衆用所基。
徐光啟與利瑪窦合作翻譯的《幾何原本》前六卷,于1607年刊刻成書。這标志着中西科學文化真正交彙的起點。
史書記載,翻譯《幾何原本》時,先由利瑪窦逐字逐句進行口頭解釋,再由徐光啟草錄下來;譯完一段,徐光啟再字斟句酌作一番推敲修改,然後由利瑪窦對照原著進行核對;遇有譯得不妥之處,利瑪窦就把原著再仔細講述一遍,讓徐光啟重新修改。
徐光啟對翻譯非常認真,有時為了确定一個譯名,不斷地琢磨、推敲。由此,點、線、面、直角、銳角、鈍角、垂線、對角線、曲線、曲面、弦、三角形、四邊形、立方體、面積、體積、比例等專有名詞,經由徐光啟的認真創造,正式進入漢語語庫,成為承載中國人學習、思考的基本語素。正如梁啟超所稱贊的,徐、利合譯之《幾何原本》,“字字精金美玉”,為千古不朽之作。
在數學領域,徐光啟還編譯《測量法義》,撰寫《測量異同》《勾股義》等。
在天文學方面,他參與研究制作天文儀器,撰寫《平渾圖說》《日晷圖說》《夜晷圖說》《簡平儀說》等。
在水利、農學方面,與熊三拔合作翻譯《泰西水法》,寫作《宜墾令》《北耕錄》等,并最終彙撰成《農政全書》。
可以說,徐光啟實質性地發動了中國17世紀的科學革命。
值得一提的是,徐光啟還第一次在中國使用新發明的望遠鏡。從伽利略在西方使用望遠鏡觀測天象到徐光啟在中國使用,其間不過30年。這一創舉不僅是中國科學史上值得大書的一件事,也表明徐光啟本人對于科學觀察、實驗手段的極端重視。
徐光啟還大膽構想,把他所主持的曆局變成分門别類鑽研各項近代科學的科研機構,以推進科學缜密化、體系化。他還倡言大興水利,“變華北為江南”,以扭轉南糧北運局面。
「求真務實」
早年艱辛的科舉經曆,促使徐光啟積極進行反思。他曾對崇祯皇帝說:若今之時文,真是無用,“未經目擊,而以口舌争,以書數傳,雖唇焦筆秃,無益也”。他還告誡那些唇槍舌劍進行玄黃之争的士大夫,“霏屑玄談未終席,胡騎蹂人如亂麻”,提出“富國必以本業,強國必以正兵”的主張,要求把國家的治亂興亡放到真實的物質基礎之上。
徐光啟鶴立雞群,閹宦黨人時常給他使絆子。盡管每每碰壁,但他不肯屈就,大有出淤泥而不染的氣概,保持着超然物外的立場,以一個愛國科學家的赤誠實踐着實學救國的宏願。
明末的學風十分“空疏”,許多士大夫隻知醉心于八股時文,以刊刻文集、編纂語錄乃至欺世盜名為能事。後世梁啟超就評價,宋明兩朝,士大夫一直崇尚空疏的理學,空談性命,不務實學。
目睹世風的徐光啟深感清談誤國,提出“實學”“實用”的學術路線,強調“方今事勢,實須真才。真才必須實學。一切用世之事,深宜究心”。
《農政全書》凸顯了徐光啟的實踐品格。時人以為福建的甘薯移種上海會風土不宜,徐光啟卻不信邪。他說,西域的葡萄在内地不是都可以種植嗎?南洋的棉花,在江南不也枝繁花茂嗎?于是,他在上海、天津等地試種甘薯,并獲得成功、予以推廣。
别小看甘薯的引進和推廣,沒有它和後來的玉米,中國的人口可能就不會從數千萬猛然躍升到清朝乾隆年間的兩億多。我們今天于地大物博之外,複有人口衆多之盛,可以說與那時打下的底子不無關系。
徐光啟追尋真理之光、踐行實學之道,感召着後人。近代科學家竺可桢感歎:在知行合一方面,徐光啟超過了同時代英國的培根。
「清正廉潔」
徐光啟具有清正廉潔的品格。少年徐光啟在龍華寺私塾讀書時,就“立身行道,學聖學賢”,以天下為己任,“治國治民,崇正避邪”。
他擔任過20年的教師,熟知平民疾苦,并對他們充滿同情。中年時節,為謀生和應試,他的足迹更是遍及南方多省,時常目擊民不聊生、人禍天災,使之愈發認識到現狀的黑暗。他曾緻函座師焦肱,坦言對帝國前景非常悲觀,“時時竊念國勢衰弱十倍宋季”。
徐光啟為官三十載,始終把解決政治積弊、為民造福當作出發點和歸宿。他賦予自己這樣的使命:一曰求精,二曰責實。這樣的憂懷人民疾苦、倡導經世緻用,在政治黑暗時代點燃了一盞燭光。
晚明時期,官場風氣污濁,貪官舞弊,尅減成風。而徐光啟正氣凜然、剛正不阿、卓爾不群,保持着完整人格。
史書記載,徐光啟為國練兵、購買武器,賬目清楚,甯可自己貼錢,也不亂花公家的錢财。京城所居隻有一張床,連蚊帳也沒有,院落局促到隻夠一匹馬轉身。在他的卧榻上,一隻取暖的湯婆子已有點滲漏,緻使破舊的棉被上留下了一個大洞。
他在京城所吃的糧食,都靠上海徐家自種北運而來。如果一時沒有運至,甯可借糧也不買米,就怕多花錢。
徐光啟逝世後,人們清理他的遺物,發現寓所裡存放着許多手稿,另有幾件破舊的衣服,以及一兩銀子。
身為宰相、從一品大臣,蓋棺之日囊無餘資,“官邸蕭然,敞衣數襲外,止著述手草塵束而已”。這是一位真正科學家的清貧與富有。
徐光啟身上閃爍着17世紀中華文明的創新精神。他的思想與實踐如一道光,照亮了曆史、城市和文明。他所具備的兼容并蓄、勇于創新的性格,可謂海派文化的精髓。
如今,億萬中國人正在繼承和光大徐光啟這位中國啟蒙思想先驅的事業,為國家的富強、民族的複興、人民的福祉而奮鬥。
(作者:教育部人文社科基地上海師範大學都市文化研究中心主任、教授,上海市文史館館員 蘇智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