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明日報:李定廣:李白與高适的關系及其人格高下

發布者:肖文鑫發布時間:2023-09-12浏覽次數:274

2023年暑假期間電影《長安三萬裡》在全國熱映,繼春季《中國詩詞大會》之後又掀起了新一波的全民詩詞高潮。該片講述安史之亂後,身處亂局之中的高适回憶自己與李白的一生往事。高适與李白的關系問題,學界研究相對薄弱,輪廓清晰細節模糊,還存在個别争議,很有必要梳理呈現文學史真相,厘清高适與李白的關系。

一、李白與高适的交情。李白與高适在中年以前并無交集,兩人首次相見應是在天寶三載李白被唐玄宗“賜金放還”之後。李白從長安東歸魯地,經洛陽首次結識杜甫,二人一見如故,由于杜甫與高适是老鄉兼故交,高适與杜甫一樣都是洛陽人,但長期寄居在宋中(今商丘),自稱“一卧東山三十春,豈知書劍老風塵”,一無所成,因此杜甫邀高适與李白相見,三人結伴遊梁(今開封)宋(今商丘)。在大梁城(開封),三人遊梁園,登吹台,在宋中,三人獵孟諸,登琴台(即單父台,在今山東單縣,古屬宋中之地),飲酒賦詩,慷慨懷古,盤桓數月。《新唐書·杜甫傳》載:“(杜甫)嘗從白及高适過汴州,酒酣登吹台,慷慨懷古,人莫測也。”杜甫的多首詩皆寫到這段經曆,《贈李白》曰:“李侯金閨彥,脫身事幽讨。亦有梁宋遊,方期拾瑤草。”《遣懷》曰:“憶與高李輩,論交入酒垆。兩公壯藻思,得我色敷腴。氣酣登吹台,懷古視平蕪。”《昔遊》曰:“昔者與高李,晚登單父台。”李白、杜甫、高适的“梁宋之遊”造就了三人的一段珍貴友誼,更成為千古文壇佳話。除了前引杜甫諸詩,高适的《宋中别周梁李三子》《同群公秋登琴台》,李白《梁園吟》《秋獵孟諸夜歸置酒單父東樓觀妓》,皆寫“梁宋之遊”情事。因三人當時身份地位和年齡的差異,難免三人關系親疏有别,以至影響到後來。李白當時名震天下,從皇帝身邊來,自然傲視群雄,杜甫年輩較晚,又崇拜李白,關系容易融洽,甚至與李白“醉眠秋共被,攜手日同行”(《與李十二白同尋範十隐居》)。最尴尬的就是高适,年輩與李白相當,又落魄無成,詩名尚未大起,史稱他“年過五十,始留意詩什”(《舊唐書》本傳),這種處境使他較難與李白交心。故李白“梁宋之遊”期間(744年)乃至此後的十三年(至757年)都沒有一首詩寫給高适,而高适在“梁宋之遊”期間有一首《宋中别周梁李三子》贊美李白:“李侯懷英雄,肮髒乃天資。”可見,此時的高适,是李白的追随者,處于弱勢地位。

然而,安史之亂扭轉了李白和高适兩人的強弱地位。李白誤入永王李璘叛軍,而高适獲得了唐肅宗的高度信任,被任命為禦史中丞領淮南節度使受命帶兵鎮壓永王李璘叛軍,兩軍在丹陽城(今鎮江市)交戰時,高适、李白皆在前線,屬于敵對陣營。沒想到永王李璘無軍事才能,一擊即潰。李白逃難途中被抓,投入浔陽(今九江市)監獄。李白在獄中數月,主要拜求了四位權臣:宰相崔渙、禦史中丞宋若思、禦史中丞兼淮南節度使高适、魏郎中。這是李白平生第一次寫詩給高适,寫的是一首長詩《送張秀才谒高中丞》,詩中猛誇高适:“高公鎮淮海,談笑卻妖氛。”這首長詩中李白沒有叙舊,隻是強調自己處境之悲慘:“我無燕霜感,玉石俱燒焚。但灑一行淚,臨岐竟何雲。”顯然是希望高适施以援手。但是高适選擇無視,而崔渙和宋若思二人皆極力為李白推覆洗雪,至秋間乃獲釋。宋若思辟李白為參謀,并上書薦李白之可用,見李白《中丞宋公以吳兵三千赴河南,軍次尋陽,脫餘之囚,參謀幕府,因贈之》《為宋中丞自薦表》。然而,不久之後,朝廷有重臣讒毀李白,所謂“蹭蹬遭讒毀”(李白《贈張相鎬》),欲重新降罪,此時李白又兩次向宰相張鎬贈詩求援,作《贈張相鎬》二首,但最終還是被判長流夜郎。讒毀李白者是何人,難以稽考。但朝廷讨論給李白定罪輕重,必然要征求高适的意見,因為高适是永王李璘叛軍的鎮壓者,對李白的情況最清楚,而這次李白沒有再求高适卻去反複求張鎬,可見高李之間已絕交,甚至處在對立面。好在唐代宗剛即位,立即給永王李璘平反昭雪,并下诏召李白為左拾遺,可惜李白已在當塗病逝幾個月了。

我們從李白、杜甫、高适三人之間一生相互贈詩的數量,可以直觀地發現三人之親疏關系。李白贈杜甫詩共三首:《魯郡東石門送杜二甫》《沙丘城下寄杜甫》《戲贈杜甫》;李白贈高适詩僅一首:《送張秀才谒高中丞》。高适贈李白詩也僅一首:《宋中别周梁李三子》;高适贈杜甫詩共三首:《贈杜二拾遺》《人日寄杜二拾遺》《同諸公登慈恩寺塔》。杜甫贈李白詩共十四首,杜甫贈高适詩共十七首。有意思的是,李白、高适二人贈杜甫詩都是三首,而杜甫贈高适詩數量多于李白,在杜甫所有贈友詩中排名前三,杜甫與李白、高适二人都是至交好友,然稍有不同的是,杜甫與李白是純粹友情,而與高适除了純粹友情外,還有對高适在成都給自己關照的感恩,還有就是杜甫與高适的交往時間遠超過與李白的交往時間。李白與高适中年“梁宋之遊”結下了一段雖不算深厚卻也很珍貴的友誼,但安史之亂後兩人升沉異勢,終至絕交,甚至敵對。

二、李白、高适人格對比。由于中國号稱詩國以及古代官本位的特點,因此中國古代知識分子的人格類型,大體上有“詩人人格”和“政治家人格”之别,或二者之結合。李白是較典型的“詩人人格”,其特點是激情而天真,高适是較典型的“政治家人格”,其特點是冷靜而世故。這兩種人格不僅體現在其為人處事和政治選擇上,也同樣體現在其詩歌創作上。譬如與高适并稱“高岑”的盛唐邊塞詩人岑參,也和李白一樣屬于詩人人格,其邊塞詩充滿激情和浪漫天真的想象,而高适邊塞詩的特點是擅長現實主義的冷靜思考,《燕歌行》側重于思考将帥無能、苦樂懸殊等現實問題就是典型代表。其實這兩種人格本無高下之别,尤其是在家國情懷方面,不可主觀地揚此而抑彼。高适的家國情懷很突出并付諸從軍的實踐,這毋庸置疑,但李白也一樣有強烈的家國情懷,也有兩次從軍的實踐,并非隻是如《長安三萬裡》所描繪的恣縱任性,沒心沒肺的遊山玩水。特别需要澄清的是,李白從璘并非為了謀官争權,而是為了蕩平安史之亂,報效國家,所謂“為君談笑靜胡沙”(《永王東巡歌》),“過江誓流水,志在清中原”(《南奔書懷》),“一生欲報主,百代思榮親。其事竟不就,哀哉難重陳。”(《贈張相鎬》)。他稱安史叛軍為“豺狼”(《西上蓮花山》),可見其對安史叛軍之痛恨。他誓言滅了安史叛軍後就去隐居,所謂“滅虜不言功,飄然陟蓬壺”。李白家國情懷之強烈,不在高适之下,且終生未變,到臨死之前還要參加李光弼大軍去平定安史之亂。

值得一提的是,李白與大多數文人不同,人格内涵較為豐富,除了典型的“詩人人格”之外,“俠義人格”也較為突出,其典型特征就是重諾守信。李白每每強調“常懷抱柱信”(《長幹行》),“三杯吐然諾,五嶽倒為輕”(《俠客行》),“海嶽尚可傾,吐諾終不移”(《酬崔五郎中》),“片辭貴白璧,一諾輕黃金”(《經亂離後天恩流夜郎憶舊遊書懷贈江夏韋太守良宰》)。李白和杜甫,作為中華文明史上最偉大的詩人,後世學習的楷模,影視劇在塑造這兩位詩人時,更需客觀審慎的。

(作者:李定廣,系bevictor伟德官网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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