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主的知識生産”既不是回歸自我,也不是回歸傳統;既不是學術内卷,也不是與世界學術脫鈎;既不是拒絕西方,也不是西方的替代方案。但今日世界肯定不是資本主義擴張文化的邏輯必然,也不是每個國家都必須按照西方的模式去解釋存在,去發展未來,而是根據自己的曆史與現狀去創造知識新形态、學術新形态、文明新形态。英國著名學者傑克·古迪斷言:“歐洲人誇大自己對世界社會甚至‘西方文明’的總體貢獻的傾向,這種傾向可以理解,但卻扭曲了事實。這種自我膨脹不可避免地涉及到對他人的貶低;自我陶醉是一種零和遊戲。”
如果說1500年之前的世界,中國與西方世界在思想上、學術上、知識生産上打個平手的話,那麼1500年之後的世界則是知識大分流的時代,中國在這些領域似乎落後了,能“一對一”進行對決的知識領袖并不多,西方逐漸成為世界知識生産的引領者。這是為什麼?背後的深層原因是什麼?
我們今天又處在一個知識大分流的時代。AI改變了一切,數據的集成、算法的模型、算力的能級都在改變知識形态與認知模式。當代學人不能隻做旁觀者、崇拜者、美食家,我們不僅要做欣賞者、贊美者、評論家,更要親自下場,成為學術的躬行者、話語的倡導者、知識的建設者、學術的拼搏者,努力構建當代中國文化,為後人創造當代傳統。“物有甘苦,嘗之者識”,要想成為新知識大分流時代的引領者,不僅需要努力,有時更需要策略。
長時段看曆史、展未來,任何行動的力量、精神的實質在于叙事,任何知識都可歸根到叙事,任何話語、任何學術都是叙事的結晶,概念與話語的高度概括亦是不斷叙事的結果。叙事造就了群體身份,造就了民族、國家、網絡,也會成就未來。“各種叙述的目的就是話語競争……所有的叙述實踐都成了社會角鬥場的一次表演。有機會表演,必須有機會寫作和發表。”(陳新)
人類傳統為我們提供了豐富的文獻與物質、經驗與觀念,讓我們在此基礎上繼續深入理解世界、解釋世界、改造世界。當然,我們也可以改造、完善甚至超越這些傳統。然而,如果我們承認西方在物質與精神方面為人類提供了不菲遺産,如果我們要形成新文明,就必須研究西方世界的形成,研究西方知識生産的來龍去脈,汲取其中的經驗、方法和教訓。比如:
如何看待近代五百年?這是一個從多樣的、魅力的世界到乏味的、單調的全球化的過程。
如何看待西方文化?西方的概念已非空間所能涵括,西方是單數的,又是複數的;是連續的,又是中斷的;是個體的,又是集體的。西方模式本身就是例外。
如何看待美國的學術?美國擁有衆多世界頂級大學、出版社、學術期刊,在當代世界知識生産版圖中占據很大比例。
“如果說文藝複興運動時期标志着一種在人類曆史上的質的決裂,這恰恰是由于從那時以後歐洲人已經具有用他們的文明去征服世界的思想意識。認為征服世界是一個可能實現的目标。因此,他們形成了一種絕對的優越意識,盡管其他民族實際上還沒有向歐洲屈服。……從這時開始,而不是在這以前,形成了歐洲中心論。”(薩米爾·阿明)人類文明千姿百态、豐富共存的局面也是從那時開始逐步瓦解,如何破解這一局面,是一個艱巨且漫長的任務。
面對這種思想霸權、知識霸權,雖然西方世界内部也在解構、批判,但這種根植于思想中的觀念是很難突破的。我們要成為人類新知識和認知共同體的建構者,這是一個漫長的過程,需要一代代人的努力,甚至可能是數百年的努力。在此,請允許我引用王希老師和我的通信:“《誰在叙述誰的全球史:不對等與曆史書寫的陷阱》一文也在海外學者微信群中廣泛分享,深受歡迎。……我也分享你的期待——中國人要成為新的世界知識和認知共同體的建構者,需要數代人的努力。現在我們做的許多事實際上是減少内外知識的鴻溝。這個工作本身也是一種創造新知的過程。”敬重對手、研究對手、學習對手,有時的目的并不是超過對手,這樣的無意之為反而可以構建出一種更加平等的文明。
(作者為上海師範大學世界史系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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