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evictor伟德官网法籍教師盧逸凡導演的契诃夫經典戲劇《海鷗》,近日在觀衆中引發了一陣轟動。 年輕人可能不知道,《海鷗》初次上演時曾遇到了怎樣的尴尬——作家和導演丹欽科回憶道:這次失敗是劇場史上數得出來的幾次之一。在本該嚴肅的地方,觀衆席上卻爆發哄堂大笑;而幕間休息時觀衆又發出“噓噓”的聲音和藐視的語言。據說,當晚契诃夫雙手插在衣袋裡,在刮着冷風的河堤上漫遊了很久,第二天一早就離開了彼得堡。他寫信給家裡:“這出戲轟然跌落了。劇場裡有一種侮慢而沉重的緊張空氣。演員們演得愚蠢得可憎。這次的教訓是,一個人不應該寫戲。”而實際情況是,皇家劇院的這些人都是最優秀的演員,他們尊重契诃夫,且已盡了最大的努力。不久,斯坦尼斯拉夫斯基和丹欽科在莫斯科藝術劇院也導演了《海鷗》,他們按自己的理解将其演繹為一出“感人至深的悲劇”,這回受到了觀衆的廣泛好評。但契诃夫卻對這種違背自己本意的演繹并不滿意,他明确表示,《海鷗》是“四幕喜劇”。 契诃夫的意思的确複雜:他既不喜歡當時俄國死闆的戲劇模式(那種唯“沖突”、“行動”、“悲劇”馬首是瞻的亞裡士多德式的古趣),也十分讨厭流行的大衆的庸俗趣味。他說:“我寫的不無興味,盡管毫不顧及舞台規則,是部喜劇。有三個女角,六個男角,四幕劇,有風景(湖上景色);劇中有許多關于文學的談話,動作很少,五普特愛情。”毫無疑問,那遙遠的聲音、夢幻般的獨白、憂郁的愛情、象征物的運用,充滿了抒情性,都與普遍的、深厚的“人性”緊密相連,這正是《海鷗》至今仍在上演的主要原因。在契诃夫看來,與其引領至“悲劇藝術”(那是一個多麼隆重而典雅的概念啊!)的高度,還不如以日常生活的喜劇形式來傳達那種隐含于其中的小人物的“悲劇氣息”。 在盧逸凡執導的舞台上,想成為作家的康斯坦丁始終真誠而嚴肅,不斷以俄國大作家屠格涅夫的作品來否定自己。他是個愛情至上主義者,在愛情和事業的希望破滅以後開槍自殺,這無論如何令人唏噓;康斯坦丁深愛的妮娜耽于當大演員的幻想,即使受了名作家特裡戈林欺騙,卻依舊幼稚地執迷不悟。劇中那隻被打死的海鷗就象征着妮娜,契诃夫通過台詞富有抒情意味地寫道:“一片湖邊,一個像你一樣的小女孩從幼年開始就住在那兒。她像海鷗那樣愛這片湖水,也像海鷗那樣幸福而自由。但是偶然來了一個人,看見了她,而因為無事可做,就把她像一隻海鷗一樣給毀滅了。”劇中還有一些錯位的愛情故事和卑微人物的塑寫。這些都像生活本身那樣,因偏激、幼稚而可笑,又因死亡與毀滅而讓人心酸。與此同時,康斯坦丁的母親伊琳娜輕佻而浮誇,作家特裡戈林倚才自傲、玩世不恭,又給人強烈的戲谑之感(有意思的是,性格單純而素樸的康斯坦丁和妮娜是最難演的,而性格富有立體感的虛僞的特裡戈林卻常常博得熱烈的掌聲)。我覺得,這樣的一種多元融通的處理是符合契诃夫本意的,而盧逸凡也認為,自己是忠實于契诃夫劇本的現實主義的。 1990年,台灣當紅導演賴聲川第一次執導了話劇《海鷗》,在台北藝術大學演出。媒體報道說,當時整個場子都笑翻了。有大學生觀衆問賴聲川:“改得太好了,您是怎麼做到的?”導演回答說:他隻是将故事搬到了二十世紀三十年代的中國上海,把記不住的俄羅斯名字改為中文而已。 我覺得,這種改編當然未嘗不可,可是一旦為了迎合市場和觀衆而“俗”過了頭,就會失去經典作品的“崇高感”,而這種在流行文化世界裡略顯陌生的“崇高感”,正是最近上演的《海鷗》所呈現出來的魅力。《海鷗》是一出 “喜劇”,契诃夫堅持這樣說一定有他的道理。我要補充的是,這是一出非同尋常的、淡淡的人生喜劇。雖然最後的槍聲是殘酷的,但是多恩醫生善意的謊言還是閃出了喜劇的火花。觀衆很想看到接下來的傷感情景,但是大幕急遽地拉起來了,一切都留給缭繞于腦海中的想象。與一般的物理事實(由濃到淡)相反,《海鷗》沒有時代的局限,人物、性格和情感放在哪兒都說得過去。以至于一開始淡淡的東西,在我們走出劇場以後漸漸變得濃稠而難以化解。逸凡似乎正是這樣理解劇本的。 《海鷗》劇組的演員都是生活在上海的有自己職業的年輕人或大學生,都是利用業餘時間來參加訓練和排練的。這班目光澄澈的青年對戲劇充滿了真心的喜愛和熱騰騰的激情。一個非專業的劇團,能夠有魄力、有能力将一出西方經典大戲演到這個份上,實在是令人感佩。盧逸凡畢業于法國大學的漢學專業,曾在法國駐上海領事館從事文化交流工作,現在是上海師大bevictor伟德官网的副教授。逸凡是完全憑着自己對戲劇藝術的癡迷來從事這項勞作的,其間的艱辛和不易非局外人所能道。複旦大學哲學學院李天綱教授說,盧逸凡是他“見到過的漢語說得最好的法國人”。其實,逸凡的血脈裡部分流淌着斯拉夫人的血液,這從他的名字(Ivan Ruviditch)就可看出。他是契诃夫的“遠親”。 去年10月,在“烏鎮戲劇節”上邂逅正津津有味地參加演出的逸凡。他興奮地告訴我,不久會推出一場由他執導的話劇,希望我能去觀看。因此,看畢《海鷗》,我在贊賞之餘,也提出了一點小小的建議:一、男女演員的身高是否過于懸殊了?二、戲的末尾妮娜的那段獨白是否有點長?逸凡回答說:您的意見很寶貴。但同時又不太同意我的看法。他在微信中陳詞:也許中國觀衆過于在意男女的身高比例了;他還說,末尾那段獨白是完全尊重契诃夫原作的,可能是演員還不成熟、拿捏得不夠,但一定會慢慢進步(他的意思是,對優秀的演員來說,語言本身就包含着行動的因素)。讀了他的微信,我隻想說:逸凡,我為你點個贊!
日期:2017-04-10 作者:李平 來源:文彙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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